破音大王 

黃子欽的視覺裝置●丁名慶的文字斷片  (展期3/12~4/8)

──那麼,你我此刻所在的地點,「永樂座」,為什麼不可能是「擁樂座」、「詠樂作」、踴躍坐」甚至「有熱酢」呢?

歡迎參觀聲音的墳場,也是產房。(那也是「破」這個字最陰暗靜默也最開闊熱鬧的兩極意義演繹)是一種告別,也是迎接。

此間的聲音或可能仍保有原來的延遲、錯位、誤識、煞止、失速、消逝、損耗……等性質;也可能遭盜取、隱匿、挪借、虛設、偽裝……但無從追索查證,這跟它們在其他任何地方顯現的樣貌形態或許極其相似。

這些(不存在的?)聲音。被某些形式、載具或機括乃至於符號禁錮,包覆在透明如母胎羊水也如沉睡公主的棺槨,在不透明如耳語也如留言的短句裡;像不像我們千端百緒動彈不得,出口線索卻極有限的生活?生活,或者這時代、這城市,乃至於這地下室書店,裹覆著許多國王新衣般難以耳聞、識析的聲音;這些聲音其實更接近一組組鏡像:乃是中國套盒或俄羅斯娃娃般層層疊疊裹覆住你我以及這書店、這生活、這城市與時代。

這些聲音。影分身般乍看同一形象、相似質地,卻錯映、亂射出多重姿態。像一字多音的「破音」字──也像另一些字,擁有不同語境、所指,卻長久以來難堪地挨擠在同一字音中(彷彿正好趕上昔往某個大滅絕時刻而遭冰封?);又或者,那種種姿態,即是「聲音」這樣的傳播媒介自身必然有一日須經歷的基因裂變、內容散佚和荒腔走板。

我們試著將之煞停、抽萃,遲疑地將之變形、變態。讓這些複數的聲音幽靈倒影(同時也是空蕩蕩的軀殼)借屍還魂地暫時各安其位;但僅只是讓它們自身本質拼圖破片般的存在更形寂寥。如履臨等不到回音的深谷。如遺世孤島。於是你知道必定是徒勞。

然而我們更想要指出的,也許是包括我們自己在內,如何能察覺,並謙卑的承認──其實我們什麼都聽不見。(或者,我們從來只聽自己想聽的和喜歡聽的)不能真正傾耳細辨在這多樣音紋的靜止或流動狀態裡的如清、濁、高、低、長、短、緩、促、柔、顫、醇、糲、疊、裂……種種命名的對應;充耳不聞:初春雨滴墜碎於水泥地面,一瓣緋寒櫻最早的萎頓,夜霧裡冒頭的新芽,迷途時光偶然射穿遺忘的一記閃電,再靠近暗戀對象幾公分的忐忑,無能吐訴的謝意、羞赧以及恨。……乃至於至今還(從公眾到個人生活中)經常對峙著的謊話與揭露、強辭奪理與哀訴、對未來幸福的失望與盼望。

當然並非全然無解;一部分障礙來自我們自己。或者:我們總是不能禁忍為自己設下障礙(那麼害怕被認出來嗎)。就像「破音」這個詞(這兩字至少還指涉了缺乏養護的喉嚨被操過頭而導致的生理傷害狀態)和它同音近音詞之間的隱密關連同時也是干擾,於是意義變得更加可疑、混亂(往好的方面看,則是更自由)。例如若以眼前這個展覽主題作為載體,或可以是「迫音」,迫不及待想要跟朋友們分享的懸念和發現;是「魄音」,高調聲明我們專注地燃燒靈魂做創作;又可能是「粕音」,生活、工作的餘續,一些「哪裡也無法收納、留存」的糟粕想法,輕微的騷動;或是「泊音」,一些偶然經過、停佇的念頭,發出的心音;更是「珀音」──穿過眼前這透明似果膠的物質,承受時間、水與火,以及壓力的成形洗禮,留下一點訊息。

但更糟的。我們也快瞎了(像雪盲或月盲,因直視那唯一也是全部的光源)。鼻腔嗅不到味道。唇齒舌喉無法判斷嚐舔的對象。指尖、掌心和膚表的觸覺被電子訊號取代。即如您眼前所見:暢行無礙(不「破」)的溝通,狀況不斷,或極可能從未存在;但正因為不可能以及愈向虛擬、閉鎖狀態沉淪,溝通(傳遞聲音)才更有可以努力的價值。

這也是我們參照自己想像出來的聽覺發出的聲音。設定的接收者是另個銀河系或全宇宙,或我們不可能見到的未來時代。我們由衷盼望但不奢求有人類接收到我們的訊息,也許接收者所讀取的聲音,已與原來部分或全然不同,造成意義或動機的傾斜,那又何妨?那或者便是那異質時空為了自己的需要與趣味,發展出來的風格獨具的命名系統。

──那麼,你我此刻所在的地點,「永樂座」,為什麼不可能是「擁樂座」、「詠樂作」、踴躍坐」甚至「有熱酢」呢?

此時此地的「破音」應僅是經歷、體會各種「聲音」的中途一站。那麼,「時代的破音」、「創作的破音」或「人生的破音」還會有哪些其他可能呢?也許我們可以一起來想一想。

 

(那個像水晶或者說是像琥珀一樣把東西包起來的東西是黃子欽做的,這些字是丁名慶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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